女生被PUA套路:不良PUA产业引发热议(4)
2018-06-01 16:50 来源:来源:谷雨实验室
“我要维权,把PUA机构告上了法院”
讲述者:李瑞,男,25,创业者,坐标武汉
我觉得PUA“让自己变得优秀”这个理念是好的。但我在成都某机构学习时,接触到的现实却是,这个行业的整个圈子都很扭曲。主要原因和他们对学员的错误引导方向有关。
2017年8月1日,我和朋友到成都参加为期一周的PUA导师培训计划,学费是29800元人民币,上午两小时,下午三小时,不包食宿。
我最初是被该机构网络宣传片里导师从容搭讪的样子吸引的。我不是一个很擅长与女性相处的人,不太会和女性聊天,更别提去搭讪了。报这个课程,一方面是希望能提高自己与女性交往的质量,另一方面是考虑PUA导师收入丰厚,希望有机会能入行发展。
等真正开始学习,我发现教学的内容和想象的不太一样。课堂里讲一些典型的PUA理论知识,比如穿衣搭配,社交平台怎么聊天,怎么从线上转移到线下。深入学习之后,开始讲怎么利用技巧和套路快速和一个女孩发生性关系,PUA术语即“TD”。
所有的前提,是让你虚假包装朋友圈,即打造展示面,进行高价值展示。
而这通常与一门硬照拍摄的生意扯上关系。男学员可花费几十到几百不等的价格,根据自身特质选择雄性领袖风、潮牌风、文艺风、工作照等几个风格,配合特定的场景进行拍摄。如雄性领袖风,讲究在会议室或多人工作室,塑造男性主事者的角色。
某PUA机构的展示面课程设置。
一周的速成课程结束后,四五十个学员里,只有极少数人考核合格,具有了成为门徒的资格,真正迈入这行。而是否可以将一位女生快速推倒,成为了一个PUA行动是否成功的重要量化标准。
推倒几十甚至上百个女孩的经历,是导师们课程中展示能力的成果,这些女孩会出现在偷拍的照片或视频中,成为群中分享的案例。搜索网站上就可以搜到不少。
来这里的学员,年龄集中在20-35岁之间。除了成为导师,他们有的是为了解决情感问题,而有的纯粹是为了玩乐,可能本身已经有了女朋友。
他们的职业五花八门,有的是汽车修理工,有的是健身教练,偶尔也有回国的留学生。而统一之处,在于他们会集中对自己的身份进行包装,比如富二代,公司经理等,然后以包装好的假形象,在社交软件或者街边迅速认识女生。
老实说,我那一周也是有成果的。我“TD”了两个女孩,都是从社交软件上认识的。我觉得这种事情是愿者上钩,大家都没动感情。
课程结束后,我们这些没有过考核的人,被建议去做销售。除了教学、考核内容的不适,这也是我之后维权的主要原因,和之前给出的承诺不一样,对方并没有把我们从小白打造成PUA导师。
一周后,我要求该机构退费,但沟通失败后被拒绝。目前,维权律师已经将学员要求退费的民事起诉状递送至法院,但仍尚未有消息。
“我总感觉有个说不出来的东西在心头顶着我,可能是一个叫‘道德’的小人儿?”
讲述人:章雨,25,足球队教练,上海
我有一年的PUA导师从业经历。我觉得PUA中毒主要有以下几个症状:1.片面追求认识及发生性关系的女性的数量;2.将女性物化;3.将与女性发生性关系,当成衡量行动是否成功的唯一标准。
从业的一年里,我最大的感受就是三观受到极大冲撞。我是一个PUA课程传授者,但是我不是一个践行者。我经常因为理念问题和公司的合伙人发生摩擦。
这是我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。我没法接受将推倒女孩作为衡量的唯一标准,觉得停留在交朋友就好。也因此,我经常受到公司同事及合伙人的奚落。
有一次,我认识了一个大学时同城的女孩,虽然长得不是很好看,但我们聊得到一起去。被我的合伙人知道后,女孩并不出众的外貌成为了他奚落我的理由。更令他没想到的是,我有一天把女孩带到了公司,然后送她平安回家,什么也没有发生。我没有选择推倒她这件事,成为了一屋子人一晚上的笑柄。那是我第一次觉得,目前的工作可能不是我想做的。
我加入这家公司是2016年。说起来,我刚开始是因为在校园恋爱中和女朋友分手了不能接受,然后找了一个咨询价格为300元的心理咨询师,咨询时间为期几周,每天晚上一个小时。后来,咨询师可能觉得确实无法解决我的问题,就塞给我一张PUA课程的传单,告诉我也许可以试试找新女朋友。
现在想起来,我按照传单咨询的那位PUA导师,大概代表了很多人的想法,他说这个时代的认真是可笑的,认识更多女孩才是解决之道。
无可否认,这个观点对一些涉世未深的年轻男孩是很有吸引力的。PUA公司的老板,通常是业内知识掌握比较丰富的导师,自带宣传热点,我们公司也不例外。到后期,老板就会退居管理一线,把推广和引流外包出去,自己则负责公关和外在的合作。
PUA导师通常由销售做起,收入主要是由销售分成、课程分成、底薪三个部分组成。当时我一个月基本可以拿到一万上下,在这个行业算是偏低的。
公司有了稳定的推广渠道后,我们这批销售要做的事是自学,然后试讲。基本上从目前很多人比较熟悉的网站上晒出的真实案例中,挑选一部分直接转化到自己身上。
我也有尝试实践,开始练习向女孩搭讪,要联系方式。我可以将PUA技巧融入和女孩相处的每个环节,但是到最后一步,我始终迈不出去,总感觉有个说不出来的东西在心头顶着我,可能是一个叫“道德”的小人儿?所以我有暧昧对象,但没有一个正式的女朋友。
同事形象好点的,一般会同时交往几个女朋友。有一次,我去同事家里,发现他的两个女朋友都同时在他家,彼此都知道对方身份,一个是抱着玩玩的心态,一个是抱着感化他的心态,两人相处得还挺和谐,而我惊呆了。
2017年5月,因为利益和法律问题,我离开了公司,从事了一段时间新媒体工作,现在在上海帮朋友打理足球队。我正准备把这一年的PUA导师从业经历从我履历中删去。因为有一次,一位儿女双全的公司经理,以公事之名把我叫到他办公室,指着刚下好的社交软件,让我告诉他如何在这上面约到女孩。
我觉得,很多男性对PUA课程内容是缺少抵抗力的。但是这个像魔鬼的契约,看起来得到了很多东西,事实上丢的东西越来越多。
“PUA技巧的施害者,同时又是受害者”
讲述人:孔唯唯,女,反不良PUA的公益组织“小红帽”负责人,华南某大学社工系硕士在读
2008年前后,PUA资料传入中国,并迅速本土化,如今已发展出诸如“冷爱模型”“五步陷阱”等理论,PUA线下课程纷纷开设,形成完整的产业链。
我第一次接触到PUA,是从身边一位朋友身上。他花了两万块,报名了成都一个为期十天的PUA课程。回来之后,他判若两人。衬衫、笔直的裤子、皮鞋和油头成为他出门的必备打扮,以前朴素的他基本不见了。
他开始频繁骚扰身边的女孩,也经常从口中蹦出PUA的一些术语,甚至会想教我如何“泡男仔”。但同时,他也是矛盾的,学习了这个以后,他告诉我,所有的男生都是不可信的。
在一次聚会上。他借着酒劲,逼问我交出一个小师妹的联系方式。我拒绝了,自此和这个男生断了联系。
出于对一个人为什么会有这么大转变的兴趣,我上网开始搜索PUA的资料。真正让我开始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的,是PUA的低龄化。
一方面,一个向我咨询性教育的男孩,最后转去学了PUA,并告诉我班上好多男孩都开始学了,甚至已经“开荤”了。另一方面,一些PUA学习者会专门在中学附近搜索女学生的微信号,引诱未成年女性。
我决定尽自己的能力帮助PUA受害者。我们这个公益组织“小红帽”的名字,是读者起的。一开始我是用网名孔唯唯在网络平台科普,中途读者凝聚力越来越强,有读者提议帮组织起个名称,在群里讨论投票。我们核心成员有15人,除了我是社工背景之外,其余都不是全职人员,只能在工作之余帮助打理。
我的硬盘里存了两个T的关于PUA的资料。在实务过程中,我发现遭受PUA伤害的女性有的会产生不同程度的创伤应激障碍,出现抑郁、狂躁、多疑等症状,情绪失控,噩梦连连,甚至罹患妇科疾病、自残自杀。
而“男性中毒者”又叫“泡学中毒”,主要表现在耗费大量金钱学习PUA,价值观扭曲,正常社交失常等。这是我们发现“女性受害者”之前,他们业内已经出现的状态。
男性受害者既是这门技巧的施害者,同时又是受害者。他们主动找到我们说自己中毒,希望得到小红帽帮助。这在组织内部还出现争议,有的义工无法理解,为什么要去帮男孩子,认为他们是始作俑者。我们也有犹豫过,我们只接纳女性吗?后来我们同样接纳了中毒者。
这一次媒体大规模报道前,我接触的PUA女性受害者大概150多人,每年都有流失,现在上升到190-200人。“小红帽”的知名度上升以后,越来越多的都是主动找到我的。但我们的困境在于,我们无法向受害者提供切实的服务。
提供服务是需要经费的,比如说有一些女性遭遇PUA陷阱后,觉得自己有抑郁症了,有心理障碍了,她问“小红帽”这边能不能给他一些辅导,那辅导的话要么找社工,要么找心理咨询师,这个都是需要费用的,而我们“小红帽”提供不了。我们只能倾听受害者的倾诉,尽量开导。因此我也呼吁,妇联能开设PUA项目专案,接受这些女性受害者,为她们提供情绪舒缓服务和庇护空间。
我用于进行有关PUA公益活动的手机里,有一千三百多个联系人,他们有的倾诉完就离开了,有的则留下来,成为义工团的一员。我现在在思考,如何能有先见之明,尽早去预防这一切的发生,尽可能降低伤害。
(为保护隐私,文中人物皆为化名。)
运营编辑 / 洪雨晗 校对 / 阿犁 运营统筹 / 迦沐梓
您可能感兴趣的文章